每天清晨天未亮，有那么一群人穿街走巷，沿家挨户地派送报纸，风雨无阻。 因为有一群读者，每天都期待从门口拿起报纸，在纸墨间熟悉世界大事。 更有一群人，因行动不便或各种原因，无法外出买报纸，需要派报员代送。  然而，每天送报上门，每月区区3元到5元，相比之下，送餐上门，每趟就要至少3元。 薪金微薄、转型有限、几乎全年无休的派报行业，正面临人手不断流失、生计渐渐入不敷出的困境。这个必须存在的服务，何去何从？本期《实况报道》，就从订户与派报员的相互依赖说起。 70岁的陈秀英少看报纸，但她的丈夫却不能一天没有《联合早报》。丈夫每天晨运回家洗澡后，就手捧报纸一两个小时，这已是多年来的生活习惯。 “我嫁到他们家就有订报纸了，一直到现在，至少40年。一两次早上开门时没有看到报纸，我就打电话给派报员，他很快补送来。” 本来负责陈秀英宏茂桥住家一带的派报员，今年因得了癌症离职，派报工作由报商自己顶上。 为了免去到巴刹买报纸的麻烦，洪月娥（73岁，家庭主妇）20多年前开始订阅早报，不介意每月以3元的派报费来换取便利，即使未来涨多一两元，她认为只要不翻倍还算合理。 她也观察到，多数订户都有一定年纪，“我们老人家走了，就没有人订了”。 她透露，孩子一直劝她取消订报，用手机看新闻即可。“手机屏幕那么小，看新闻看得很辛苦，我还是习惯读报。” 87岁的退休校长梁环清也是《联合早报》的忠实读者。儿子姚臣汉（57岁，资讯管理顾问）说，自小家里订阅中英两大报纸，母亲习惯每天早上翻阅，自己和妻子则看英文报。 姚臣汉说：“母亲习惯看报纸，而且阅读印刷版报纸比较方便，可以边吃早餐边看报，而不必看着小小的手机屏幕；或许我还是属于比较传统的。” 退休校长梁环清（右）是《联合早报》的忠实读者，儿子姚臣汉说，母亲习惯每天早上翻阅报纸，自己和妻子则看英文报。（李冠卫摄） 他家报纸一般早上6时许就会送抵，鲜少“迟到”，“如果下着倾盆大雨，我不会期望派报员一定要准时送报”。 报商每天凌晨3时摸黑起床，开始整理报纸，把报纸分门别类后进行派送，风雨不改，让忠实读者能从字墨间阅读国家大事。（档案照片） 但是，对当了22年派报员的王慧莉（49岁）来说，订户的报纸不能迟送，不能被雨淋湿，甚至比自己会否成落汤鸡还重要。她随身携带的塑料袋和旧报纸就是为了保护报纸免被淋湿。 每天清晨4点半，她从自己的组屋沿着寂静的街道步行五分钟，到准备派送报纸的组屋楼下。等报商送来约60份的报纸后，她就提着所有报纸，乘电梯到九楼，拆开捆绑的绳子，把增刊塞入英文报的主报内。 派报员王慧莉提着所有报纸，乘电梯到久楼，拆开捆绑的绳子，把增刊塞入英文报的主报内。（梁麒麟摄） 接着，从最高楼开始，她熟练地把报纸折半，塞到所属订户的铁门后——门牌27-337是早报、15-333是早报、14-333是英文报……订户不多，约15分钟派完一座。如此重复着，一个多小时结束四座组屋的派报工作，之后上巴刹买菜，回家做饭给同住的父母。日复日，年复年，一年362天不落。 王慧莉本来派送八座组屋的报纸，去年因长期提重物伤到手掌，手指又肿又痛，不得已入院注射抗生素。医生给她九天病假，她向前老板（报商）要求休息两天。不料两天后，前老板说已找到人代她派送，她不需复工。 “以前我每个月还有400多元工资，那时物价低，我还可以勉强生活；现在只派四座，收入不到300元，物价又高，水电费有时要200多元，微薄工资不够用。” 为此，她几个月前留意并申请如超市排货员这类的兼职工，目前还在等对方答复。“派报的工作其实不错，清晨周围安静，又没有同事纠纷，而且有时间照顾父母。只是薪水少，10年都没加薪，一年只休三天，不能生病也不能出国玩。” 不要说搭飞机出国，即便最靠近的马来西亚新山，她也只去过三次，当天来回，因为找不到人代派报。病了，只要走得动，她还是会撑着送报。 派报最怕电梯失灵。一次，王慧莉就得爬28层楼送一份报纸。冠病疫情期间，她照旧挨家挨户地派报。 这份敬业精神，正是派报工作最关键的必要条件。工资再怎么微薄，订户等着，送报不能停也不能迟。 71岁的报商蔡瑞河已习惯早起，43年来他风雨无阻为订户送报，冠病疫情暴发期间，一些高楼订户改以把报纸投进信箱，以应付派报员短缺的问题。（严宣融摄） 每个月，报商会亲自或雇人登门向订户收钱。收钱得选对时间，晚上8时以后和周末上午比较能遇上订户在家，收钱之前也得准备好足够的零钱。 担心诈骗或不熟悉程序 有订户仍以现金付报费 派报同业公会会长陈友国说，尽管电子支付相当普及，但一些订户不愿电子支付，担心诈骗，或是因年纪大不熟悉操作程序。 上个星期，订户云碧玉把10月份的报费结清。她家与早报至少60年的缘分也告一段落。95岁的父亲云惟川是家里唯一看早报的人，随着他视力退化，这几年只翻看讣告。云碧玉每天只好把几乎没翻阅痕迹的报纸转送给邻居。 “我的公司有订报纸，我又看不懂中文，继续订早报有点浪费。如果父亲想看，我就让女佣下楼买一份。” 陈友国说，订户终止订阅是常有的。“我们一般会问他们什么原因，如果不是年纪大视力不佳或阅报的人去世，我们都会尽量挽留，毕竟订印刷版报纸的人越来越少。” 收报费时，不巧连续几次订户不在家，或是订户手头紧暂时无法支付，报商也只好空手而归，但第二天，报纸仍然不间断地派送。 延伸阅读 手沾墨香半生过 疫情风雨不退缩 陈友国说：“这是一种服务，除非订户说停，不然我们不能不送。我们送货一个月以后才跟顾客收钱，这之前，我们必须先付报费给报馆。” 派报员不仅送报纸，也能提醒订户一些状况。第三代报商森蒂尔说，如果发现报纸连续三天没人收，他会联系订户，了解订户是否生病或出国；或是发现订户大门开着，会按门铃通知订户。 营运成本涨不停 报商固定利润锐减 印刷版报纸的订户人数逐年下降，报商的固定利润削薄，但运营成本却不断上升，派报须使用的货车或电单车的油价和停车费等，只涨不减。 报商是个体户，独立运作，不属于新报业媒体集团。他们按报份销量，抽取两成的报章售价，这个抽佣比率，从1950年代至今没有改变或调整。此外，报商每月按订户屋型收取派报酬劳，组屋3元、公寓4元、有地住宅5元，这个收费也是10年未涨。 过去，派报业有利可图，一座组屋有30个订户；数码化和电子报的普及化，印刷版报纸订户减少，许多新镇常常一座不到10个。派报员得走动10座到14座组屋，才能维持原有报份，非常吃力，导致派报员这份工作无人问津。 本地目前有约2000名派报员受雇于约350名报商。这些报商几乎年过半百，入行超过10年。不论是第二或第三代经营，或10多年前入行，受访的报商们都异口同声说：“派报业是夕阳行业，我们不会让自己的下一代继承。” 派报同业公会顾问、也是宏茂桥集选区议员颜添宝受访时说，报商面对双重压力：一是印刷版订户减少，销量不增反跌；二是面对配送平台的人力竞争，毕竟送餐送货酬劳远胜派报费。 “我不认为派报行业是夕阳行业，因为还是有一群忠实读者要看报纸，而且送货服务的需求还是非常强劲，特别是疫情期间。重要的是如何解决面对的问题，像与速递或配送平台竞争人力资源。这方面，新报业媒体集团可起带头作用，协助派报行业扩展业务，如研究与递送服务公司合作，派报兼送包裹。” 不过，报商也反映与递送平台合作可能出现的问题，如配送的时间规定与派报时间可能无法协调、派报员被递送平台挖角等。 新报业媒体曾试行不同“派送”形式，如设置自动贩卖机、把报纸投入组屋底层邮箱等，减少对派报人力的依赖。 新报业媒体曾试行不同“派送”形式，如设置自动贩卖机，减少对派报人力的依赖。（唐家鸿摄） 然而，报商发现，订户自己下楼到邮箱取报纸，不比把报纸送到订户家门受欢迎，久了，甚至会流失订户。对行动不便的年长者，下楼自取也不合适。 新加坡报商公会和派报同业公会不久前首次召开会议，讨论报商和派报员的前景，包括探讨是否得在明年调高每月派报收费，以解决运营成本日益增加的问题。 新加坡报商公会和派报同业公会不久前首次召开会议，讨论报商和派报员的前景，包括探讨是否得在明年调高每月派报收费，以解决运营成本日益增加的问题。与会者有（右起）报商公会副会长萨米、报商公会会长库马尔、顾问颜添宝和派报同业公会会长陈友国。（陈渊庄摄） 报商：不调高收费 派报业更快日落西山 调高每月派报收费，能不能吸引人们加入派报行业，受访报商认为，得视增幅而定。太少，杯水车薪；太多，流失订户的风险大。 然而，不少报商说，不调高派报收费，只是让派报业更快日落西山。 报商公会财政秘书森蒂尔（52岁）的派报员曾告诉他，凌晨4时送报时巧遇一名送餐员，送餐员说这趟送餐费是20多元。每天送报的派报费每月3元，很难与送餐平台竞争留住人手。 报商公会副会长萨米（55岁）说，一些报商曾聘用释囚或老人来减缓派报员流失问题，但效果不理想，有的没责任感，不准时派报；有的因家人嫌工钱少或担心老人跌倒等，结果报商得自己临时顶替上阵。 入行超过16年的派报同业公会会长陈友国说，派报工作不易数码化，即便是最简单的付费方式，许多年长订户仍然偏好现金付款。 萨米说，他原本聘有四名派报员，几年前其中两人因病及年纪大离职，他和妻子也得派报，在理工学院念书的19岁儿子这几个月也来帮忙。 “现在订户比较少，人又难请，我就出动家人帮忙。虽然可以节省人工费的开销，但利润还是越来越少，我得另做其他生意。” 受访者认为提高工资或能吸引兼职派报员 你愿意凌晨4时开始上下组屋，派报一两个小时，赚取每月不到500元吗？ 最关键的是，一年只休三天，病了，除非走不动，还是得派报。 同样提供送货服务的送餐员，以及上课时间较自由的大学生，对兼职派报工作各有看法。 27岁的Grab送餐员杨丽喜欢这份工作，一来能赚钱，二来自由能兼顾孩子。“如果缺钱的话，我就会考虑一周派报一两天。但说实话，要凌晨4点开始工作，我可能还是选择送餐。” 过早的上班时间，也让Foodpanda送餐员陈政雨（23岁，理工学院学生）却步。“派报员的工作时间太早了，就算薪酬不错，我认为对年轻人来说还是挺困难的。”虽然他11月初才开始兼职送餐，但他认为灵活工作安排，一周两天，收入不错，不失为理想的兼职工。 56岁的程金莲虽然也觉得凌晨4时开工很早，但她不介意将来不当送餐员后，如果地点方便，可考虑派报工作。 23岁的大学生王书涵听说过派报员的工作，但了解不多，“主要是从电视节目和电影大概认识派报工作，知道工作需要早起”。 “虽然可以搭电梯，但需要拿着报纸逐户派送，毕竟是体力活。如果工资不错，可以当成是开始接触社会的工作体验，也可以帮学生应付生活费的压力。” 陈敏怡（23岁，大学生）受访时则说：“照现在的趋势来看，我认为派报这份职业以后大概不会存在。所以有机会的话，我想尝试看看，也算是独特的体验。要是派报的地点离家不远，我不介意凌晨起床派报。” 大学生上课时间较灵活，自己会考虑兼职派报。然而，她认为，既然工时和地点无法改动，又需体力，薪酬方面得具吸引力。“现在年轻人喜欢自由灵活工作，如果派报收入比市场其他兼职高，年轻人会觉得，早起打工还是值得的。” 大学生何家炜（25岁）也赞成说，兼职派报员的工资高，自然不会有人手短缺的问题。早起的工作，似乎更适合年长者。不习惯早起的年轻人，应该不太会考虑派报。 他也认为，生活费上涨，派报费难免得调高，“送餐费现在一趟都要3元以上，一个月收3元的派报费，是在做慈善了”。因此他提议，逐年调高派报费，让订户慢慢适应，当然，在这过程中，失去一些订户是无可避免的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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